回忆09年的五一


这篇文章有关我的父亲。

连续两个周日(父亲规定的时间)打电话回家,父亲都不在,一次镇上扭秧歌,一次旅游去了青岛。

以前每周和家里通一次电话,后来父亲改为两周一次,这两次父亲都不在家,算算就有1个月没有和父 亲通电话,我心惴惴,周一晚上再打回家,是父亲接听的,声音洪亮,听来精神头儿不错。

该问的都问了,每次都强调的安全问题也说了,最后他说,连续两回没接到你电话,还怪想你来。

我鼻子一酸,流出泪来。我又何尝不想你,父亲!

08年,我挣扎在水深火热中,经济、身心方面均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,饱受煎熬,泥足深陷,不可自拨。经百般努力,殚精竭虑,08年底终于到了坑边,眼看要爬出来之际,又遭变故,再次把我推回原地,继续在泥坑中的杯具。

09年心灰意懒,身心俱废,如行尸走肉,茫然度日,除了必需做的事情,大部分时间宅在屋里,面对电脑电视,虚度时光。

4月份收到姐姐的短信,才知道父亲患病入院治疗,打电话过去,母亲仍固守不干扰我工作的态度,企 图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应付过去。

我表面镇静,其实无比震惊。父亲执教三十年,除行政职务外,在学校一直担任体育老师。好锻炼身体,早起田间跑步,河边唱歌,晚间饭后散步,早早歇息,很少生病,更别说住院治疗。

一向非常健康的人突然大病是很吓人的,对身边人 如是,他自己更甚。母亲说,你爸有点怕。

母亲给我讲了发现父亲病情的过程。

每年四月份,金乡县都召开全县中小学生运动 会,父亲除了带队参加外还是田径项目的裁判。今年也不例外。

一天比赛结束的晚上,年轻老师外出饮酒寻欢,父亲在招待所里休息看电视,突然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发黑,站起来遥遥欲倒。还好他神智清醒,拿出手机打给其他老师,叫回来一个照看学生。然后打给我小妹,去医院门口等他。接着,他出门打车去中医院。

到医院一量血压,超高。输液、吃药,等血压降下来,他就住在医院旁边姐姐那里。次日没有参加运动会,回老李寨休息。

回家后,身体依旧不适,母亲当机立断,去县医院(号称鲁西南最好的医 院)检查,心电图看不出异状,医生建议做个造影(专用于检测心血管病的方法),结果出来,是心血管有问题,在心脏附近有两根血管由于萎缩,造成供血不足,引发晕眩。医生说,吃药只能缓解,要彻底解决得做支架手术

母亲征求我的意见,也许是不希望父亲上手术台, 我愚蠢的说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。

再过几天,母亲打电话给我,说已经决定做手术,钱凑够了(现在医院和神州行手机一样,预付费),不缺钱,你也不用回来,小手术,北京来的专家主刀,县医院里 的主任医师也只打下手。

我知道母亲是安慰我,不希望我为此事分心。这么多年来,她和父亲一样,在背后默默的支持我,无论我做什么,他们只是支持我,不要求我什么,对于我的工作,我的婚姻,都是如此,他们给了我足够的宽容和爱,而我却一直没有回报。

我心里很想说接我爸来北京,到阜外心血管病医院 (国内治疗心血管病最好的医院)治疗,我又说不出口,面对眼前失去控制的局面,背负的债和走在破碎边缘的婚姻,我感到无力,又感到自己的可耻,我之前苦苦追寻的,我一心坚 持的,我愿意守护的,我目前拥有的,所谓梦想和价值,在这一刻被打回原形。

我默认了母亲的安排。

后天父亲手术,这个晚上我做了一夜的恶梦,清晨 醒来,口干舌燥,心悸不已。我对自己说我要回去,我要陪在父亲身边,谁也别拦我。

坐当晚的火车,下车时问过姐姐父亲所在的病房,在手术当天清晨我到了医院,找到了父亲。

父亲半坐在病床上,母亲坐他身边,正和同病房的病友聊天。见到我,他意外的喜悦。嘴上说,不用回来,没大事儿。病友说,小孩子不放心,他爸爸手术也该回来。母亲却轻叹一声,你回来,我可松一口气了。

我才知道,母亲承受着怎样的压力。用了好大力气 控制,才不让自己流下泪来。

母亲给我2千块钱,说是院方安排,手术后交给专家的会诊费。我一向厌恶这种塞红包的恶俗,但是那天我一反往常的感觉这是必需的。我问母亲够不够,母亲说,医院安排的,就送这个数,大家都一样,手术顺利做完后再给。我才注意到这个病房里全是等着今天做手术的,大概七八个。母亲说已经有人送到手术室了,父亲的手术安排在下午。

想是前面手术顺利的缘故,护士通知父亲的手术提前了,中午就可以做。我们用病床推着父亲去手术室。在等待的过程中,我不停的找话题和父亲聊,想转移他的注意力,不那么紧张。

主任医师告诉我,原方案放两个支架,现在看,放三个更稳妥,费用上要贵一个支架的钱。我没有犹豫,签了字。

手术时间意外的长,比前两个手术都长。

母亲、姐夫、姐姐,(没让小妹来),我们等在外面,说着彼此宽慰的话,眼睛都一直盯着一道玻璃门之隔的手术室。

中间有手术人员出来吃饭,我才松了口气,想来还是顺利,不然医生不会还有心情吃饭。 其实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。

手术临近收尾,主任医师叫我进去,在显示器上指给我看父亲术后的心血管图像,与术前的图像做了对比,清晰可见的是,原先萎缩的血管已经恢复正常,形状与周边的健康血管无异。

最后一个支架不太顺利,多花了点时间,主任医师 自信的说,不过手术效果很好!!

瞬间,我觉得他真伟大,我觉得刚才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。除了说谢谢之外,我赶紧掏出那两千块来,我是心甘情愿的,有个专家组的小伙子过来把 钱收了,我对他也说谢谢,当时凡是看到的医生我都想谢谢他们。

因为父亲的手术效果很好!!!

我转达了医生的说法,一家人简直是喜气洋洋的又 小心翼翼把父亲推回病房。

支架手术属于微创手术,不用开刀,只在大腿处打个洞,通过动脉把支架放进去。接下来的几天只等创口愈合。

夜里,母亲真的累了,在病床阳台上支张小床,很快就听到她在打鼾。我坐在父亲身边,陪他聊天,提醒他喝水,他想排尿时帮他接尿,累了帮他活动下身体,手术后的大腿不敢动,我按摩帮他活血,后来他也睡着了。

我静静坐在灯下,看着在我眼前熟睡的父亲和母亲,想到从婴儿长至少年,父母亲有多少次这样守在我身边看我入睡?!

又看护了一天,母亲先回家了。

整个五一,我守在父亲身边,尽我所能无微不至的照料父亲。

父亲伤口愈合的很快,没几天,就能下床走动了,饭 量不错,我甚至还违反医生的规定,带他走出医院,去附近喝了次羊肉汤。

在病房的时候,我俩聊起许多过去的事儿,有很多我都不记得了,可他把时间地点人物过程一一说来,如在课堂教书般娓娓动听,又像小时候给我讲故事,情节烂熟于心,随手拈来,无不精彩动人。

有十年了还是更久?我和父亲都没有这几天说的话多。

五一假期结束的时候,父亲出院,我去办理医疗报销和出院手续,买了术后必备的药品。

小妹和她的男友开车送我们回家。

母亲早在家候着了,午后的阳光慵懒,院里飘着槐花香,虎子见到我兴奋的跳来跳去。

可我不能停留,我把药品理好,把医嘱写在纸上,与父亲母亲告别,背起包又匆匆离去。

有一天我要回来,不再远游。

父亲和我在长城上

05年带父亲爬长城